老周把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又放回了鞋盒。
这是上周和刘阿姨逛商场时买的，花了他三百八，相当于半个月的退休金。他摸了摸口袋里两张电影票，今天本来约好要去看《爱情神话》的。
"爸，您在家吗？"防盗门被钥匙转开的声音伴随着女儿周莉的大嗓门。
老周慌忙把鞋盒塞进床底，却不小心碰倒了床头柜上的相框。
玻璃碎裂的声音中，妻子年轻时的笑脸在相片里静静看着他。
"哎呀，您怎么又把妈的相框拿出来了？"周莉踩着高跟鞋进来，看见地上的狼藉，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。
她弯腰捡起照片，随手塞进抽屉，"跟您说过多少次，这些旧东西收好就行。"
老周张了张嘴，最终什么也没说。
他想起上周和刘阿姨在公园散步，她也是这样弯腰帮他捡起掉落的围巾，还笑着说："老周啊，咱们这把年纪，能有人陪着说说话就是福气。"
"对了爸，我给您找了个保姆。"周莉一边说一边打开冰箱检查，"王姨，五十出头，做饭可好吃了。明天就来试工。"
老周手里的保温杯晃了一下，茶水洒在裤子上。"不用了，我...我自己能行。"
"得了吧，"周莉翻了个白眼，"上次您烧水差点把厨房点了。小伟马上要高考，我不能天天往您这跑。"
老周默默擦着裤子上的水渍。
顿时无语。
唉，年纪大了，就成了孩子们的累赘。
02
他想说刘阿姨会来给他做饭，想说他们约好下周一起去老年大学学书法，想说...但看着女儿不耐烦的表情，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。
晚上儿子周强一家来吃饭。老周在厨房忙活了一下午，做了孙子最爱吃的红烧肉。油烟机轰隆作响，盖不住客厅里儿媳的抱怨声。
"爸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？楼下李婶说他总跟一个老太太去公园。"
"瞎说什么呢！"周强声音压得很低，"爸都多大岁数了..."
老周的手抖了一下，锅铲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他想起上周儿子发现他新买的智能手机时那个眼神——仿佛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。
饭桌上，老周看着孙子狼吞虎咽的样子，突然鼓起勇气："小伟啊，要是爷爷给你找个新奶奶..."
还没等孙子开口，儿子立马就给他一个下马威。
"啪！"周强的筷子拍在桌上，红烧肉的油星溅到老周脸上。
"爸！您胡说八道什么呢？"周强脸涨得通红，"妈才走几年？您对得起她吗？"
儿媳撇着嘴给孙子夹菜："就是，传出去多难听啊。我们单位老张他爸也这样，结果那女的就是冲着房子来的。"
老周的手指在桌下绞紧了围裙。
他想说刘阿姨有退休金，想说她儿子在国外根本看不上他这套老破小，想说他们只是想要个伴...但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，变成一声沉重的叹息。
03
深夜，老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。
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墙上的全家福上——那是妻子去世前一年拍的，她瘦得脱了形，却还坚持要化妆。
老周记得她最后说的话："老周啊...等我走了，你要找个知冷知热的..."
手机突然震动起来。是刘阿姨发来的消息："老周，明天书法课你还来吗？我给你留了位置。"
老周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，最终回复："最近家里有事，先不去了。"
发完这条消息，他起身从衣柜深处摸出一个铁盒。
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妻子生病时的各种票据——化疗费、住院费、靶向药...最下面压着一张泛黄的欠条，是当年为了凑手术费，他向工友老李借的三万块钱。
那年周强刚上大学，周莉正要中考。
他白天在工厂干活，晚上去停车场守夜，整整两年没买过一件新衣服。妻子走后，他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，供他们读书、结婚、买房...
现在，他们安顿好了，他呢？剩下孤身一人了。
手机又亮了。
刘阿姨发来一张照片，是老年大学门口新开的玉兰花。"记得你说过最喜欢玉兰，我特意拍了给你看。"
老周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。他想起上周和刘阿姨在玉兰树下，她轻轻拍掉他肩上的花瓣，说："老周啊，咱们这个年纪，能遇见就是缘分。"
老周想说儿女们不同意，但是，他话到嘴边，最终没有说出口。
04
第二天一早，周莉带着保姆王姨来了。
老周沉默地看着她们把自己的厨房翻了个底朝天。
"爸，您那些咸菜坛子我都扔了，不健康。"周莉指挥着王姨擦洗灶台，"以后王姨每天来给您做饭，您就别瞎折腾了。"
老周站在阳台上，看着楼下刘阿姨常坐的那张长椅。阳光很好，椅子上落了几片玉兰花瓣，随风轻轻颤动。
三个月后，老周中风住院。
周莉整理他东西时，在床头柜最底层发现了一个信封，里面是两张泛黄的电影票，和一张刘阿姨的黑白照片。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："玉兰花开的时候，我总想起你。"
周莉的手突然抖得厉害。她想起上周医生说的话："病人情绪长期抑郁，这是诱发中风的重要因素..."
窗外，今年的玉兰花又开了。洁白的花瓣随风飘落，像一场迟来的雪。
